塞希爾站了兩秒, 沒聽到景佑的回答，心下了然, 說不上是釋然還是難受。

“那我就先……”

“蛋糕放下, 你滾出去，下個月我要是胖了我就把你吊起來公開處刑。”

塞希爾錯愕，回頭看他。

景佑已經低下頭繼續處理還沒看完的公務去了, 眉眼鼻梁都陷在陰影中, 只有抿成一條直線的唇和優美的下頜清晰可見。

“……”

塞希爾目光晦澀地看著他，有那麽一瞬間他幾乎想笑, 偏偏又笑不出來。

景佑這是……在等他親口承諾他會放棄嗎？

真是一如既往的絕情。

他走回桌邊，把蛋糕放下, 開口時語氣已經恢覆如常，“我發現你是不是有點身材焦慮？幹嘛一直說自己胖。”

“沒有，我其實吃不胖，”他賴著不走，景佑也沒再趕他, “我只是喜歡拿這個當借口, 無論是拒絕人還是找借口收拾人都很好用。”

“……所以你每次說擔心長胖, 其實壓根就是在……”塞希爾臉色扭曲，“凡爾賽？”

“不是, 單純不想吃而已, ”景佑神色如常，“聽你閑著沒事兒在這兒八卦了一通, 有點餓了。”

“……怪我咯？”

“確實, ”景佑點頭, “所以他們到底怎麽樣了？打起來了嗎？”

塞希爾納罕, 稀奇地瞅著他, “你不是對八卦不感興趣？”

深夜工作效率會下降，本來就佶屈聱牙了，再看下去就是折磨自己了。

景佑幹脆放下工作，揉了揉額角：

“一般的八卦確實不感興趣，但是明天有個會議，十三個軍團的軍團長全部都要見面，如果他們真的打起來了，明天搞不好就會很尷尬，我思考一下要不要取消會議，或者把他們的座位安排開。”

“原來如此，”塞希爾恍然大悟，“我就說你平時聽到八卦都一臉不感興趣，怎麽突然打聽起這件事情來了。”

景佑沒解釋。

他確實對無法帶來利益的八卦不感興趣。

原本也只是為了扯開話題而已。

景佑原本也想找塞希爾談談，還沒想好怎麽說比較合適，塞希爾就來了。

塞希爾已經表達了放棄了決心，這就足夠了。

拋棄了所有幽微的感情，他一直是景佑最好的朋友。

不是下屬，而是朋友。

他把思緒整理了一下，繞過了敏感話題，淡淡道：“第七軍團的事，有什麽不懂的，這幾天趕緊去問姜懷瑾，好好幹，我看好你。”

“……所以真的不能商量一下把我調回來嗎？或者給我換個地方，我真的不想在那個地方繼續吃沙子了，第七軍團駐地整個星球能夠住人的地方不到百分之一，其他地方全是沙子。出門五分鐘，太陽能把一層皮曬下來。”

塞希爾打蛇隨棍上，立刻開始得寸進尺。

景佑漫不經心安慰他，“聽說古銅膚色的人很吃香，說不定你在那邊幹兩年回來就成萬人迷了。”

“這話你自己信嗎？”塞希爾不可置信。

景佑：“不信，但是我沒有辦法。”

塞希爾：“？”

景佑望著他，眼眸裏掠過一絲無奈：

“現在這樣的情況，我不可能把第七軍團一直交給同一個家族管理，家族傳承是最容易培養出異心和野望的。等到他們叫家族傳承超過三代，第七軍團就是他們家的私軍，他們只會知道他們的軍團長叫什麽，而不會知道我叫什麽。這等於是把國家的安危建立在他們的忠心之上。不僅是他們，還有他們手下的人，一旦有人生出異心，哪怕只有一個，情況就會變得異常的覆雜危險，哪怕俞佑安不想反，也很可能被逼著造反，我不敢賭。”

塞希爾的表情漸漸變了，眉心一點點皺緊，看著景佑沒說話。

景佑眼底的無奈不是假裝的。

俞佑安是個忠臣，這點毫無疑問。

景佑無疑也是非常信任他，所以才會屢次把重任交給他，危機關頭想也不想就把事關生死的重任交給他。

在這一點上非常難得，連淮裴都沒獲得這樣的待遇。固然有淮裴身份敏感勢單力薄的原因在內，但景佑對俞佑安的信任是毋庸置疑的。

然而，在這種情況下，景佑仍心存疑慮。

他不是懷疑俞佑安，而是懷疑將來——將來俞佑安的孩子，俞佑安手下那些人。

俞佑安心甘情願輔佐景佑，他的孩子和下屬也願意嗎？

從第七軍團調到第三軍團，從職位上來說是平調，但實際上來說，應該算是升職。

第七軍團駐守邊關，雖然倍受景佑重視，但地理位置受限，經濟別說發達，那壓根就是沒有，比起帝都，差的不知道多少。

而且，天子腳下，能得到的其他好處就更不用說了。

唯一的缺點，對於俞佑安來說，叫背井離鄉，說得現實殘酷一點，是把他和他父親打下來的第七軍團強制隔離。

這話題的敏感就別提了，按理來說，景佑不說把它帶到棺材裏去，至少也得爛在肚子裏誰也不說。

但他偏偏就說了。

這種態度比任何花言巧語都更能說明他對塞希爾的信任和倚重。

但塞希爾思考了一會兒，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他不可思議的反問：“等等，你這是開始道德綁架了？我要是不接受，那他們造反了，就是我逼的？”

景佑強而有力地打斷了他：“怎麽會呢——”

他表情誠懇：“你想一想慕燃，那還是和我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可他最後背叛我的時候甚至沒有猶豫一下。連一起長大的人都能這樣，我不知道還能夠信任誰。把第七軍團交給你，至少你永遠也不會背叛我，不是嗎？我身邊能夠信任的人不多了。與其把他交給其他的人，不如交給你。”

這下塞希爾連想都不用想，往後退了兩步，警惕道：“你還賣慘？！”

塞希爾徹底驚了。

兩人隔著幾米遠彼此對視，塞希爾滿眼寫著你別想蒙我，我反PUA滿級。

幾秒後，景佑冷冷道：“給你臉了是吧？”

塞希爾：“……發現我不配合之後就直接把利誘升級成威逼了啊，不是，你好歹多利誘幾句啊，不要煽情，說點實際的，比如給我漲工資之類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直接消音。

景佑靠在椅背上，心平氣和地看著他，“繼續說，還想要什麽，一起說出來。”

“我錯了，我什麽都不要了，我心甘情願給你，哦不，帝國，給帝國工作到死，為帝國的建設奉獻一生，不需要加薪也不需要改善工作環境，”塞希爾小聲逼逼，“什麽都不需要，都是我自願的。”

“很好，”景佑說，“去休息吧，明天還要開會，記得把發言稿背熟。”

“啊？不是照著念嗎？還要背稿子？誰規定的啊，這種根本沒有意義的事……”

塞希爾罵罵咧咧地走了。

書房內一片寂靜，景佑打開那盒點心，打量了一會兒，合上蓋子推到一邊，繼續看各地送上來的賀文。

看了一會兒，他突然反應過來。

塞希爾是不是還沒說今天那場意外相遇結果究竟怎麽樣了……

嘖，說著說著就給忘了。

景佑把自己剛剛說的話在腦海裏過了一遍，被自己肉麻得牙疼。

他沒說的是，如果說把俞佑安調到第三軍團，是出於制衡第七軍團和保衛帝都的考慮。

那麽讓塞希爾接手第七軍團，就是制衡帝國兩派勢力的考慮。

貴族在帝國根深葉茂，本身就是帝國的一部分，對他們不能是一味的打壓，也要適當拉攏。

有一句話他沒說謊，第七軍團給其他人確實不如給塞希爾。

拉攏安撫是一部分，俞家在第七軍團經營幾十年，就算把俞佑安調走，也不是一般人能壓的住的，塞希爾的出身和景佑的信任足以讓他壓住第七軍團蠢蠢欲動的眾人，同時，第七軍團所屬大多是俞佑安的死忠，無形中也會制衡塞希爾。

夜深了，景佑站起身，臨出書房的時候，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把那盒點心拎上了。

第二天早上，十三位軍團長齊聚議政廳。

第六軍團軍團長坐下的時候發現了不對，悄悄問第四軍團軍團長：“為什麽是你在我旁邊？”

座位不是按一二三四五六七這樣來排的嗎？

無論實力駐地，全按軍團的建立時間來排序，這是最不容易引起誤會的排位方式。

但今天，他身邊坐的卻不是五和七。

發生什麽了？

第四軍團軍團長越過他，看到了他另一邊的第八軍團軍團長，“不知道。”

眾人坐齊了之後，第六軍團軍團長終於找到了本該坐在自己兩邊的兩位軍團長——第五軍團軍團長葉源和第七軍團新任軍團長塞希爾。

兩人一人坐在第一位，一人坐在了最後一位，楚河漢界，天各一方。

第七軍團首次壓住了十三個軍團裏資歷最老的老大哥第一軍團，坐到了首位，可謂揚眉吐氣，可喜可賀。

眾人臉上不顯，心裏卻充斥滿了問號。

一直到會議中場，才終於有人從安排座位的工作人員那裏打探到了內幕消息——

今天座位安排如此怪異，全是因為第五軍團和第七軍團兩位軍團長，到了帝都之後不老老實實地驕奢淫逸，反而吃撐了一樣跑去什麽某個文藝小清新的小資情調咖啡館，兩人狹路相逢，發生了一點摩擦，鬧得不太愉快。

為了避免他們當場打起來，才把他們給隔開了。

至於是什麽矛盾？

軍團長們彼此眼神交流，腦袋轉的飛快。

等到下午會議結束，流言已經經歷了幾個階段：

——肯定是打架了，塞希爾新官上任三把火，想找個人樹立威信，所以“柿子挑軟的捏”挑上了葉源。

——那他們是已經打完了嗎，那現在這情況說不定是塞希爾挑釁葉源結果沒打過所以懷恨在心。

——我覺得沒那麽簡單，塞希爾又不傻，怎麽會因為這麽幼稚的理由去挑釁葉源，要我說，還是情殺比較靠譜，搞不好是他的未婚夫暗戀葉源，塞希爾這才怒而覆仇。

——太假了，怎麽可能，我覺得塞希爾愛上葉源的可能性比較大，你們忘了塞希爾喜歡的是誰嗎，葉源就很像那個類型啊，為了避免辦公室戀愛，所以才隔開了他們。

眾人的視線在首位的太子身上移到座位長桌末尾的第五軍團軍團長葉源身上，反覆來回。

太子，性別男性omega，性格冷漠高傲，愛好工作。

葉源，性別男性omega，性格冷漠不那麽高傲，愛好工作。

唯一不同的就是兩人的長相，葉源長相比較清正，而景佑……他的長相實在是和清正這兩個字沒有任何關系。

不過問題不大。

景佑那種禍水級別的長相不是誰都能比的，就算是整容，想整成他那樣也不容易。

眾人紛紛為提出最後一個猜測點讚。

竟然是真的，替身文學什麽的，也太虐了，太慘了，太讓人難過了。

所以能不能挑撥離間/接機拉攏/煽風點火/栽贓嫁禍某某某呢？

思考著這樣的問題，眾人微笑著握手擁抱熱情告別，轉身就低頭吩咐身邊的人。

“你去告訴xxx……”

“這件事這樣處理……”

“提前做點準備……”

還坐在座位上沒動的塞希爾，困惑：“為什麽我覺得他們看我的眼神都不對？”

他琢磨了一會兒，琢磨不透，幹脆站起身，打算也回家歇著了。

他走出門，一眼就看到第七軍團那幾個、原本該在外面等他的幾個副團長，眼巴巴排成一排趴在窗邊，目送他們的老上司被第三軍團的人接走，一個個的，眼神簡直了。

“…………”

塞希爾踹手感嘆：“果然，我就是個外人吶。”

副團長們聞聲回頭，一見是他，連忙造作揮手：

“討厭，沒有這回事啦～聽說將軍終於發工資啦，有沒有考慮請我們吃頓好的啊～就算不吃飯，這段時間賒的賬能不能先付一下啦～”

塞希爾握拳抵唇：“咳咳，其實，我的工資已經捐給邊區兒童讀書去了，一分都沒有了，接下來一段時間還要仰仗各位……”

他羞澀，“多多關愛一下你們貧困的軍團長。”

副團長們一秒冷漠臉，轉身，離開，勾肩搭背，談天說地：

“剛剛那人真奇怪，我們認識他嗎？真的是。”

“就是就是，根本不認識，哪裏冒出來的啊？”

“別說他了，咱今天上哪去喝酒，就別吃食堂了吧，第三軍團食堂好難吃啊。”

“我覺得街角新開那家不錯，去試試？”

塞希爾嘆氣：“唉，我真是個孤家寡人，我要躺在我兩百平米的大床上溫暖我受傷的心靈。”

監控後，接到太子的命令維持會議和平的聯絡官，看著從頭到尾洋溢著欠扁氣息的塞希爾，越發困惑，“所以他們到底打沒打起來？應該是打了吧，要是沒打……葉軍團長這都忍得住？”

……

前一天，下午，蒙德菲爾のCafe。

幾乎是在塞希爾話音落下的一剎那，陳憬白猛地站起身，隔著玻璃，冷冷註視著幾層樓之外正搭乘觀光電梯上升的一男一女。

女人側顏秀麗沈靜，難得的休閑打扮柔和了她身上樸刀般的氣質，瞳孔深邃寧靜，唇邊破天荒露出一絲笑容。

她已經很高了，她身邊的男人比她還要高半個頭，屬於omega中比較高挑的類型，皮膚白皙，眉眼清雋，隔著十幾米遠都能看清他註視女人的溫和眼神。

正是第五軍團的正副軍團長。

葉源，林思靜。

葉源身材頎長，一手插在黑色長風衣口袋裏，另一手拎著幾個袋子，袋子上的logo屬於某著名女性服裝奢侈品牌，應該是林思靜剛買的新衣服。

塞希爾一手撐著玻璃，哇哦了一聲，事不關己的時候，他看熱鬧看的比誰都開心。

尤其是陳憬白剛剛講的那個故事，和這場景產生了高度的重合。

——園丁滿懷期待，跋山涉水帶著櫻桃返回，親眼見到公爵小姐嫁給別人。

嘖，真慘。

觀光電梯很快升到了這一層，葉源和林思靜走出電梯，穿過大樓兩側之間連通的通道走了過來。

身後傳來清脆的一聲叮鈴，是門口掛的鈴鐺。

前臺負責點單的beta小姑娘清甜柔美的嗓音傳來：“兩位需要點什麽？”

“一杯冰美式，一杯熱牛奶，謝謝。”青年嗓音清潤。

塞希爾回頭，看到葉源付完錢帶著林思靜往這邊走，往陳憬白那邊偏了一點，把人擋住，壓低了聲音：“還要出去嗎？或者直接走？”

“不走。”陳憬白閉了閉眼。

他回身，發覺塞希爾掩護他的動作，楞了一秒，“……來之前我就做好心理準備了，無論怎樣，總要問問他。”

塞希爾揉了把臉：“啊，我還以為我可以逃掉假裝別人男朋友的艱巨任務了，幹嘛這麽執著啊？”

“反正……已經執著這麽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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